進入6月,我到閩西北革命老區考察,在將樂、清流、大田和華安,看了一座又一座紅軍的戰場,讀了一條又一條紅軍的標語,聽了一個又一個紅軍的故事,還品讀了毛主席的壯麗詩篇《如夢令·元旦》,遙想“風展紅旗如畫”。
7日清晨,朋友從濟南打來電話,103歲的蘇毅然老書記去世了。
蘇老是我最敬重的老紅軍。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針對文革的撥亂反正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但是,因文革破壞帶來的種種青黃不接問題各行各業都有,包括干部上的老中青接續問題,人才的中青年斷檔問題,歷史記述上的正本清源問題,等等。根據中央領導同志和共青團中央的指示,各級共青團組織都在搶救性的編寫黨領導下的青年運動歷史。我進入團省委班子后,就主管這項工作。
當時,研究青運史工作的主要方法就是訪老、查檔。也就是訪問那些健在的、青年時期參加過革命工作和青年運動的老人,查閱過去的各類檔案,包括期刊雜志報紙等。我和團省委的向禺同志、燕翔同志,多次拜訪15歲就參加紅軍的蘇毅然。他當時已經是中顧委委員,山東省顧問委員會主任。
紅軍這個稱號,對我們那一代人來講,就是黨的紅色歷史的象征。每次到蘇老那里,他都從15歲參加紅軍開始講起。
蘇老出身在四川蒼溪一個農民家庭。他有一個深懂讀書能興家治國的母親,盡管家境并不寬裕,但還是省吃儉用供他上了四年私塾。私塾四年,是他此后許多次選舉履歷中填寫的最高學歷。蘇老參加紅軍,不是像許多早年參加紅軍的同志那樣被迫出走,而是被紅軍的歌聲和為民行為所吸引,主動的作出的選擇。初創的紅軍以農工居多,文化程度不高,他們對有文化的人是極其渴求的。蘇毅然剛參加紅軍,就被分配擔任“紅軍稅官”,為部隊籌糧籌款。兩年后,紅軍被迫長征時曾經有過指示,對那些孩子兵可以回家留在當地。但蘇毅然決絕地表示,參加紅軍是他的選擇,紅軍到哪里,他就到哪里,要革命到底!
紅軍不怕遠征難。長征的難是難以用文字表述的,生命的消失和犧牲往往是分分鐘的事。紅軍過渭河時,要不是老戰友杜長天把他牢牢抓住,他險些被激流沖走。幾十年后每每說起往事,他總說杜長天是他的恩人。
長征途中,他負責籌糧籌款。經過西康藏族居民區時,他還向首長提出過一個大膽的建議:用槍支與藏民換馬換糧。那些藏民對他這個講信用的“紅小鬼”特別喜歡,每次交換也都得到首長的肯定。那時候,一匹馬可以救傷員的命,紅小鬼和女戰士拉著馬尾巴可以省下活命的氣力。每一粒青稞,都是生命的力量!他還同我們講,他做經濟工作就是從長征中開始的,到陜北后他還被任命為“稅務所長”。
蘇老在革命生涯中,最熟悉的是經濟工作和社會工作。他和我黨杰出的社會工作領導人李克農、羅青長是好戰友、好朋友。但我們的多次訪談中,幾乎沒聽他講過這方面的故事,這也可能是那種鐵的保密紀律內化于心了吧!
經濟工作是他經常研究又特別關注的,我也從他那里學到了許多思想和方法。
1987年,省委安排我到臨邑縣委掛職任副書記,補“三門干部”之課,分管鄉鎮企業和經濟工作。當時,蘇老任山東省顧問委員會主任。他到臨邑調研,我與縣委主要負責同志一起陪同。匯報中,我也經常用一些GDP、財政收入、社會商品零售額等數字和概念。說真的,當時我對這些數字之間的關聯,特別是和群眾收入的關聯研究不夠,不甚了了。蘇老認真傾聽,還特別叮囑我們既要重視生產,也要重視消費。特別是要關注農民的收入,農民有錢花,舍得花錢,就是最大的發展動力。
2001年我在安徽省安慶市市委書記的崗位上接待了一次蘇老,那年他已經83歲了。這是他有計劃安排的一次長途外出,坐火車到安慶,再到湖北。1949年,他從張家口南下到安徽工作,先后任公安廳廳長、副省長兼計委主任、省委常委、省委候補書記,安徽的第二個五年計劃、合肥市長江路的建設、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以淠史杭灌區為標志的一批重大水利工程,都經過他的手。他十分掛念為革命做出犧牲而長期貧困的大別山區,特意讓身邊工作人員告訴我,一定要看看深山區的岳西縣。
我細心地安排他在安慶的行程,還特意請出原安慶地委書記康兆郁同志陪同他。康老是跟隨蘇毅然從晉察冀南下的老干部。老戰友重逢,相見甚歡。
我向蘇老匯報了應對98年、99年大水中的長江及其支流治理。他說,“我們國家現在有能力解決長江水患問題了。過去這里是靠天吃飯,安慶怕澇,民間有 ‘大旱小豐收,小旱大豐收’的說法。你們要特別注意水資源的保護和利用。”我陪他到長江大堤上看正在建設中的長江大橋,他特別詢問了大橋的凈空高度和長江的岸線管理。他說,“長江是黃金水道,關鍵是岸線的管理使用,水運的成本要比陸路運輸低得多。山東發展的快一點,膠濟鐵路和青島港是發揮了大作用的,有人稱作路港經濟學”。蘇老離開安慶時,給我留下了一幅墨寶“聯系群眾辦實事,艱苦奮斗奔小康”,一直在激勵著我奮進!
2012年我參加黨的十八大,蘇老是山東選出的十八大代表,又是十八大代表資格審查委員會委員。我看望他時,他聽說我到國家林業局工作之后非常高興。他回憶道,“長征途中在藏族居民區籌糧時,首長獎勵給我一個用梭梭木制作的木碗,伴隨我走過了艱難的長征歲月。后來在張家口遺失了,很是可惜和思念。”我知道梭梭木是一種小喬木,耐旱、耐寒,生命力極強,但能制作成木碗的梭梭木,一定是一棵不小的梭梭樹了。
為了滿足老人家的思念,我請西藏自治區林業廳廳長雷桂龍同志想辦法找到個梭梭木制的木碗。桂龍同志查訪多處,硬是找到了一對給我送來。我又請山東省林業廳廳長燕翔同志當面送給了蘇老。蘇老讓燕翔發來照片,一個百歲老人的喜悅,令我們十分高興。
參加黨的十九大時,我住北京飯店。得知蘇老仍然是代表,我找到了山東代表團駐地,但山東的同志告訴我,蘇老住院請假了,沒有到會。他們還發給我他在病房收看十九大的照片。
當年,十九大海量新聞中,蘇老和幾位百歲老革命宋平、焦若愚、袁寶華等受到人們的關注和追捧,我也默默地祝愿蘇老健康長壽,永遠年輕。
今年是建黨一百周年。我們憶昔思今,追懷初心。蘇老帶著我們黨的初心使命的累累成果走了。我想,他對他為之奮斗終生的中國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是欣慰的。
斯人已乘黃鶴去,紅色初心永照人。蘇老精神永存,他為之奮斗的偉大理想和偉大的黨、偉大的中國永存!
文/趙樹叢/2021年6月9日于北京